一次关于陇东的文字行走
贫寒像一条破绽百出的旧草绳,贯穿着那个时代所有乡下孩子的童年。黑黢黢的土窑,灰茫茫的沟洼,连一只脚也摆不正的山路,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但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好奇心的萌生,因为,那些根植于我们内心的幻想,就像在我们头顶走过的星星,在清凉如水的夜晚里恣肆和放纵。
因为劳作过度的原因,祖父、父母、兄嫂及所有背负着艰辛与困厄的成人们全都睡着了,同时睡着的还有我们周围的土地、房舍、庄稼、树木、飞鸟、家畜,一切的一切全都沉寂在深度睡眠之中。这样的夜晚,谁会在乎一个孩子的睡眠呢?睡不着的我们开始从各自的土炕上梦游出来,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夜晚。除了那些我们还摸不着头脑的“口嗑子”之外,大家最为期待的还是在哪里能够吃饱肚子穿暖身子,当然,也有想成为解放军保卫边疆和当科学家制造原子弹的。叽叽喳喳的我们活像一群麻雀。
有人出了一个主意,大家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条上,装到一个小玻璃瓶子里封起来,然后把瓶子放到崖畔的麻雀窝里,过多少年之后,看看谁把自己说得最准。后来的我们因为遇到了很多之前想不到的事情,于是,麻雀窝里的瓶子就被我们给遗忘了。老家填地坑盖房子的时候,我和工队的头头说起瓶子的事,他说,你们家的地坑院在填埋之前差不多成了垃圾坑,塑料袋玻璃瓶扔得到处都是,谁知道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你们写的纸条。装在瓶子里的梦想就这样被时光填埋在黄土的深处,我们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些暗藏着我们命运玄机的白纸黑字和信誓旦旦的人生预言。但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都没有忘记,那就是挣多多的钱来孝敬自己的老人改变自己的乡村。村庄已面目全非,父母也舍我们而去,我们想象中的钱还没有到来。
像幻想着给父母买一件最为可心的礼物一样,我一直幻想着能有机会来一次有关故乡的文字旅行。据说,我们脚下的土地是世界上黄土层最为丰厚的地方,我们的生命、血液、骨骼和心跳、快乐和痛苦,全赖这片土地所赐,因这块大地而存在。我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和头顶上的每一片天空,都充满了浓浓的家乡情结。
我们不能回避眼前的土塬,也无法穿越身后的大山。任凭季节里陆续倒下的庄稼和时光中相继离去的亲人,刀子一样撕咬着我们业已苍老的心,你想走路,路被亡灵们的目光所拥堵;你想睡觉,睡意被噩梦所驱散。为了我和当初的那些梦想,我必须来一次关于陇东的文字旅行。
我不是一名出色的导游,也不愿向黄土大地之外的人们炫耀什么。我只想充当一个普通的叙述者,一边看着头顶的蓝天,一边踩着脚下的黄土,当然,我也不会忘记那些深埋在黄土里的记忆,不会遗弃那些流淌在山涧的溪水。
我把自己的写作等同于父辈们的劳动,先是把文字的种子埋到黄土的最深处,然后用阅读浇灌,拿名著施肥,请高手除草,直到取得力所能及的收获。属于我的土地也许不够肥沃,刈割旧事的镰刀也许仍显愚钝,但对于我来说,再不能有更多的等待。我只想让那些孕育了很多年的愿望和纠缠了很多年的情结,通过这一篇篇并不宏大的文字叙述得以解脱。
我试图像高超的摄像师一样,将陇东的自然、文化、历史和现实做一次全方位的透视。事实证明,自己还是看小了陇东。二万七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二十万年人类繁衍生息的历史,如果仅仅以此为坐标,你会找到多少个交点。没有办法,我只好用自己粗疏的目光进行了一次艰难的取舍,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些无足轻重的文字。
自然意义上的黄土大塬、子午岭、九龙川;历史意义的黄河古象、环江翼龙、华夏第一块旧石器、古长城、秦诏版、文化意义上岐黄养生、周祖农耕文明以及生活在不同年代古圣先贤,民俗意义上的香包、刺绣、剪纸、皮影、道情,虽然在我的文字里都有相对成形的叙述和解读。但大题材写作经验的匮乏和急功近利的想法,使得这些浮云一样文字遮住了更多实质的元素。
我的物质里和精神里只有一个陇东,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错过这样一次旅行,尽管我的准备有些不足。还好,写完这本书之后,我的陇东还和我在一起。有了这样一次蹩脚的经历,下一次再赶起路来,我一定会知道,哪里需要拐弯,哪个地方才能让大家看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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